“我的内心对于这个冠军还是非常渴望的,但真的赢下来以后,还是会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一样。”女篮亚洲杯决赛后的发布会现场,中国女篮的内线主将韩旭如是描述着自己的感受。
虽然只有24岁的年纪,但韩旭在她的篮球生涯里早已经历过了无数大场面:从2018年世界杯出道,即对美国女篮单场拿下20分;到以非凡的天赋被WNBA相中,并且在2022赛季成为全联盟效率最高的球员之一;当然还有那最为难忘的女篮世界杯之旅——就在此地,就在这座城市,中国女篮历时28年后终返世界巅峰舞台,和美国女篮联手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世界杯决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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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拥有这样跑马灯一般的精彩人生,韩旭却依然认为2023年的这个冠军如梦似幻,甚至这是从郑薇指导到女篮所有球员,都认为这一切“美好得有点不真实”。
因为这是一座中国女篮极其渴望的奖杯;但同时,这也是一场中国女篮没有太大把握的战役。
所以,能够赢下这一切,只因中国女篮又一次付出了比想象更艰辛的努力。
中国女篮曾经是世界级强队,如今坐在球队板凳席上的王芳和郑薇,在她们叱咤风云的球员时代,就曾经和郑海霞、李昕等传奇球员一起,为中国女篮赢下过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、1994年悉尼世锦赛的两次亚军。
中国女篮如今也是世界级强队,能够在2022年重返世界决赛舞台已经是最好的证明,而连续几届世界大赛,中国女篮也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。
但在高峰与高峰之间,中国女篮也曾走过幽暗的岁月,穿行于深邃的山谷,其中最惨痛的回忆就源自于亚洲杯被日本队全面压制。正如王思雨在采访中会脱口而出的那样,“我们已经连续输掉五届亚洲杯了。”无畏金兰的姑娘们把这些数字都牢牢地记在脑海里,作为鞭策自我的动力。
连续5届比赛,前后绵亘十余年的时间,中国女篮在亚洲杯上前后6次面对日本,未能取下一胜,甚至包括2015年在武汉主场,女篮曾经以35分的巨大分差惨败日本。
这意味着什么?
年轻的韩旭、李缘没有赢得过亚洲杯冠军,女篮中生代的领军人物杨力维、李梦也未能登顶过,甚至连如今已经走上解说席的女篮前任队长邵婷,都从未赢得过这面金牌。在整个中国女篮的阵容里,只有本届赛事回归的老将高颂,在遥远的2011年曾经和苗立杰、陈楠一起有过亚洲杯取胜的经历,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人。
在亚洲范围内的竞争中,这对中国篮球而言是难以想象的:自1976年首度参赛即夺冠后,中国女篮此前从未有过连续5届丢掉冠军,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更是在12届亚洲杯上赢下了9座奖杯;即便是近年来成绩滑落的男篮,在亚洲杯上也可谓是战功卓著,自1975年首度夺冠后,中国男篮从未连续3届丢掉亚洲冠军奖杯。
所以这就是为什么,韩旭会强烈地表达,中国女篮对这个冠军有多么渴望,甚至这是很多无畏金兰心中“唯一的遗憾”,可是要收复失地、重夺金杯,光靠决心是远远不够的。
在过去5年时间里,新一代中国女篮逐渐成军,构建了一套均衡稳定的轮换阵容,但来到2023年亚洲杯的备战阶段,情况却和此前截然不同。
伤病潮凶猛地侵袭了中国女篮,武桐桐在世界杯决赛中重伤,需要休养一整年;李月汝在WCBA总决赛中受伤,距离复出还遥遥无期;加上陈年老伤在身的黄思静也需要长期治疗,女篮的世界杯亚军阵容已经缺失了一大块。而韩旭、李梦、杨力维三名球员远赴WNBA追梦,王思雨同样也在康复疗程之中,所以郑指导在介绍女篮情况时曾经明确表示,“大部分时间,我们去年的12个人有7个都不在球队里面,可以说大家主要还是在学习的过程之中,进展也远没有前几期集训那么快。”尤其是中锋位置除李月汝受伤外,在WCBA发挥相当出色的江苏队许晨妍也因伤退出,一度女篮的集训阵容里出现了5号位真空的情况。
无须遮掩,中国女篮的后备力量并不算深厚 ,年轻球员在即战力上和世界杯阵容差距颇大,所以当女篮姑娘前往欧洲踏上拉练之路时,打击接二连三地袭来,给中国女篮的亚洲杯前景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。
在欧洲一路辗转,女篮凭借着国际大赛的出色表现,能够约到许多欧洲顶级球队作为热身对手,但5月28日,60比76负于西班牙队;6月3日,63比76不敌法国,6月4日,50比81再负法国;6月9日,55比90惨败给比利时,6月11日,81比89再次输给比利时;6月13日,55比86被塞尔维亚击败……
整个欧洲拉练,除了第一场比赛罚球绝杀了排名相对较低的意大利,面对世界排名前10的另外四个对手,中国女篮6战全败。通过热身拉练发现问题固然重要,但接二连三地输球,总会令人产生自我怀疑,好在经历过风风雨雨的郑薇指导还能保持乐观淡定——以及,只要国家队需要,无论身在何方的女篮姑娘都放下了其他工作,义不容辞地要为国出战,这样的请战意愿总能激励人心。
王思雨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康复,在5月归队;杨力维在和WNBA火花解约后,原本有机会寻找下一家球队,但也决定暂时搁置求职,直接从美国飞到了塞尔维亚;随后韩旭和李梦,两位现役WNBA球员也都先后离队,与中国女篮紧急会合。
一定程度上,中国女篮可能还得感谢FIBA的赛制突然改革,如果不是本届比赛只有四强才能获取奥运资格赛门票,女篮姑娘们或许可以轻松面对本届赛事,给韩旭李梦更多在WNBA比赛的机会。但赛制改革之下,女篮球员的众志成城,也换回了这一次重夺亚洲冠军的可能。
但即便WNBA三将归来,中国女篮以眼下相对完整的阵容出战悉尼,困难也都摆在面前:磨合时间短暂,位置缺失明显,对手实力更是相当强劲。
比如小组赛收官战,中国队遭遇了老对手韩国,去年世界杯相遇时,中国女篮曾以63分的巨大优势打得韩国队满地找牙,但主力中锋朴智修的回归给了韩国队一点抵抗的底气,她们给中国队制造了久违的困难,在比赛的绝大部分时间,甚至韩国队才是领先的一方。
韩旭和李梦全力施为,这才把比赛送进加时,两人最终合砍了59分确保了中国女篮金身不破。但在我们遭遇苦战时,另一边的日本队却是轻舟快马,到闯进决赛以前,日本队在本届亚洲杯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,每场比赛至少净胜对手25分,澳大利亚这个级别的球队在她们面前甚至没有一战之力。
面对这样一个状态上佳的对手,我们真的能终结亚洲杯上的6连败,一举踏碎心魔吗?
渴望击败日本女篮的情绪有多强烈,战而胜之的任务就有多艰巨。
比赛的过程也很好地诠释了日本女篮是一支怎样的球队:和中国队相比,她们的整体性更出色,风格也更强烈。在世界女篮范围内,亚洲能够涌现出两支顶级球队,本是值得庆幸之事,日本队拿到2021年东京奥运会亚军,中国队在2022年世界杯收获银牌,就是两队世界级竞争力的最佳证明。
但在两支球队正面交锋时,我们无暇欣赏日本女篮,只有击败对手这一个目标。而当一波三折的比赛来到只剩最后5分半钟时,日本队替补后卫宫崎早织投中了一记神奇的打板三分,不仅瞬间将领先优势带开到6分之巨,而且这种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的进球,往往会让对手的心理遭遇沉重打击——这一夜的悉尼,莫非命运垂青的依然是日本队?
尺有所短寸有所长,中国女篮在命运的决定时刻,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优势点:第一,教练的经验;第二,球星的成色;第三,强烈的意志。郑薇指导在此刻喊下了暂停,用极其镇定的情绪缓解了女篮球员们的压力,同时也明确地布置了下一回合的战术内容。
暂停回来,李梦借助韩旭的掩护切出,立刻手起刀落投中三分,瞬间将中国女篮从负面情绪里拉了出来。
随即,下半场大爆发的王思雨又得到三分空位,本届赛事此前三分14中1的她果断出手命中,让中国队只用了29秒就填平了6分的差距,一脚把心理包袱踢回到了日本队跟前。
日本队,轮到你们慌张了,一整届女篮亚洲杯你们都未逢敌手,从来都没有和对手打到过决胜时刻;而中国女篮,面对韩国曾经陷入苦战,对阵澳大利亚和人全场肉搏,甚至付出了队长杨力维膝盖韧带受伤,决赛临场再度减员的巨大代价。
我们是一路艰难走到决赛之中的,所以一记神仙球吓不到中国女篮的,无畏金兰的反击浪潮反而比此前更加凶猛,这时候日本队你怕不怕?
李梦韩旭弧顶挡拆,由前者直接投进巨星级别的持球三分,接下来韩旭抓到进攻篮板再完成补篮后,中国队在短短2分半钟里打出一波11比0,从落后6分到反超5分——这次,轮到日本队感受前所未有的压力了。
日本队的确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,她们没有就此退走,反而在防守端铆足全力,连续逼出中国队3次失误,一度又将比分拉回。
但越到最终的决胜时刻,王牌的身影就会越清晰,韩旭用她的高度,决定了中国女篮的高度:她接底线发球命中超前分,再干扰对手的上篮完成护框,又在李梦罚球失手后抓下进攻篮板,这一切不仅让韩旭本场比赛的统计锁定在26分10篮板2封盖,也就此终结了中国女篮远离亚洲冠军奖杯长达12年的艰难岁月。
中国女篮,从来都是从荆棘丛里开出的花,这才是“无畏金兰”超越篮球本身的精神力量。
就好比韩旭,毫无疑问是如今中国女篮极致天赋的代表,拥有2米以上的身高,还能奔跑,能投篮,在亚洲杯上打出了无与伦比的统治力,场均22.0分赛会第一,场均11.8篮板排名第一,场均2.6封盖自然也是断层第一,同时61.0%的投篮命中率、64.3%的三分命中率也全都是本届亚洲杯第一,她当选本届赛事MVP简直毫无悬念。
但是这意味着韩旭的篮球人生就始终一帆风顺吗?
就在回归国家队之前,韩旭才刚刚在WNBA度过了一段苦闷的时光,本赛季她所效力的纽约自由人招兵买马,直接让上赛季表现出色的韩旭失去了轮转时间,上赛季场均8.5分,44.4%三分命中率排名全联盟第三的韩旭,本赛季一共只出战了18分钟,在自由人所有球员里叨陪末座。
在那些枯坐板凳的日子里,韩旭没有丢掉自己的竞技状态,以“小强旭”的心态不断自我激励,在李月汝缺阵本次赛事的情况下,韩旭几乎是一肩挑起了中国女篮的内线重任,甚至打出了一届堪称完美的个人表现。
韩旭只是中国女篮的一个代表,在她高大的身影背后,还有把场外烦恼抛之脑后的李梦,每逢劲敌遇强则强的王思雨,长相甜美篮板凶悍的张茹,大器晚成来之能战的金维娜……
当每一个如此鲜活生动的个体,都愿意为一个集体贡献和牺牲的时候,中国女篮才能用无与伦比的耐心,收获到一切应有的回报。
过去三年时间里,女篮姑娘就是美好故事的书写者,这样的故事能够发生在中国篮球世界里,恐怕每一位球迷都应该真心地感谢这支球队。谢谢无畏金兰的存在,让所有的期待都不被辜负,让所有的信任都不曾落空。
更何况,她们依然年轻,依然有潜力变得更好,也依然对未来充满着渴望。
还是在那场赛后发布会上,韩旭补充道:“中国女篮的未来,还会有更多冠军要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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